當代文化語境下的何勇書法尋繹
吳彥頤
中國書法是民族文化的表征,是時代審美風尚和審美趣味的體現。當代書法的職業化與展覽化促使書法出現了新的藝術氣象和審美范式。然而,和古代相比,當代書法卻喪失了賴以生存的社會和文化氛圍。在此背景下,總有一部分人停滯在對傳統筆墨樣式的沿襲和“復制”階段,導致書法失去了主體精神,書法創作僅僅淪為一種形式化的表演。若是談到對傳統的繼承,必然涉及到傳統的人文精神,涉及到當代文化語境下對傳統書法價值的重新認識。由此說來,何勇就是一位有慧悟的書法家,他在當代文化語境下不斷尋繹傳統書法創新的新路徑。
一個藝術家的成長離不開自然氣候與精神氣候,就好比一朵美麗花朵的開放少不了從空氣、泥土、陽光、雨露中吸取所需要的養料。何勇出生在物饒肥沃、鐘靈毓秀的江南宜興,獨特的自然氣候滋養出他淳樸賢善、從容儒雅的性格,使其能在簡單的一筆、一紙、一墨中流露出不凡的藝術精神和審美境界。當然,還有一種精神氣候,和自然氣候起著同樣的作用,那就是風俗習慣與時代精神。宜興有著七千多年制陶史、兩千多年建城史,文聲鼎沸,文脈綿延不斷,在各個歷史時期,都不乏使人景仰的文化名人。從唐宋至元明清的1300多年里,宜興出了4位狀元、10位宰相、385位進士、920位舉人。至今,老城東廟巷祭祀西晉名士周處的周王廟內,還保存著一方歷代舉人碑,見證了“才子之鄉”名不虛傳。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近現代美術史上,宜興籍畫家成就斐然,徐悲鴻、吳大羽、錢松喦、吳冠中等等,名家輩出,這些名字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近現代美術史中某一特定時段的藝術發展水準。我想,何勇之所以能夠堅守文化信仰,守護文化靈魂,回歸藝術心靈,是因為在江南雙重氣候的影響下,在江南獨有的文明形態的教育和熏陶下,他先天的細胞中就注入了良好的文化素養和藝術因子。
何勇是一個為藝術而生活的人。他完全過著書齋生活,善讀文史,潛心書藝,加之博聞強記,長于理性思維,慣于分辨事物的基本原理和核心之處,別人只見到樹木,他卻見到森林,還能抓住主體精神脈絡。閉門造車必不成完車,書法創作理念的成形與成熟同樣也需要名師的提點,同行之人心得的交流、技藝的切磋,才可為書法創作獲得源源不斷的“源頭活水”。為此,他遠赴北京參加中國書協與中國人民大學聯合舉辦的“國學修養•首屆全國青年書法創作骨干高研班”,在張立文、王一川、林岫、叢文俊、陳傳席等教授的指導下系統學習國學經典,通讀四書五經,《老子》、《莊子》、《文心雕龍》、《詩品》等經典書籍,苦讀深耕,并有選擇地進行背誦。國學經典對人的學問修養、人格精神、品位格調等方面有著很高的要求,是傳統文化的精粹。日月光華,旦復旦兮,何勇逐漸認識到傳統文化對于當下藝術的重要性,并努力尋繹國學經典對書法的支撐點。時隔多年,當我們再次相聚,何勇的言語里總多了幾分對于國學經典,對于傳統書法的思量,深邃、精辟、恰當。閑談間,他坦言:“國學是各種學問生發的土壤。漢字書法源于中國的哲學。先秦陽剛學說,漢人天道自然理論,魏晉玄學,唐代禪宗頓悟說,宋儒理氣之論,明人心學,都對書法的發展有極大影響。注重自身的國學素養,注重作品內容與文字的選擇與勘誤,這是一個書法作者必備的素質,也是書法家之所以稱為文化人的底線!睍ㄒ饩车臓I造、神韻的生發、思想的修煉,何不是汲取、感悟和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呢?事實上,文化修養的缺失已成為制約當下書法走向更高層面發展的瓶頸,而何勇能認識到時弊所需,頗具慧眼,努力提高自身的國學素養與書法修養,以期“技道雙臻”,實不多矣。
書法之法在于入古。中國傳統藝術講求風骨、神采、氣韻、意境,追求內在超越,若無古意、精神、格調,則落入野俗。中國歷代的書法家,無一不是虔誠地繼承古人,復使傳統注入新鮮血液的。趙孟頫在《松雪齋文集》中所說:“學書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筆之意,乃為有益!薄巴嫖丁笔且环N理想狀態的追求,對傳世精品鉆研越深,則越被它的魅力所吸引,古人在這方面的成就已達到精熟?梢,這既是一種嚴肅的學問,又是一種艱苦的勞動,亦是一種自由的、愉悅的活動,其中有難言之艱辛,亦有無窮之樂趣。若是離開對傳統文化審美精神的認識把握,其自身創作則必然陷于形式化與空洞化的泥淖。何勇深諳此理,他一直從臨摹古人的碑帖中去尋求出路,揣摩他們的用筆、結構、章法及風格特點,回歸經典,反本溯源,由技入道,領悟先賢之氣,從前人的創作經驗中獲得啟示。
書法之難在于執著。愛因斯坦說:“真正聰明的人,是在笨功夫中磨練出來的!焙斡戮次饭诺,順乎自然,一直以中國書法史上的經典作品為楷模,本著學書不休,臨書不止的態度躬耕于硯田三十載。他的專注,他的不迎合,乃其本心所為。這讓我想起他的一個書法主題展,題目就為“本心”。不遵循于規矩,如何能得其所以然?讀他的書法,就知其字里行間滲透著對傳統的繼承、對書藝的虔誠以及對實踐的力行。從其不同時期的作品來看,風格迥然不同。前期作品有“二王”之逸氣,充滿蕭散灑落、行云流水般的自然韻味,清凈而純潔,有魏晉士子風神瀟灑、放逸恣肆的審美追求。近期作品得“米字”之真趣,恰如一溪花間清泉,渾然天成之筆中蘊涵著北宋尚意之風的樸實真率、沉著痛快、逸趣盎然,更令人玩索。米芾書法表現出的動靜結合、飄逸超邁、沉著古雅是宋代書法家中傳播和影響程度最為深遠的,在北宋四大書家中可謂首屈一指。何勇在書寫過程中,以文字為基礎,從審美的高度出發,將理性分析和感性認識微妙結合,通過富有生命力的書寫表現出米字的“真趣”。遂想起南宋時期的吳琚,他用畢生的精力來研習米芾書法,力求達到形神兼備,及至亂真的地步。當然,何勇對書法作品的品鑒、臨摹和創作也得益于吳琚。比如其《前賢詠宜興三首》條幅,筆墨婉麗、筆意清潤、筆跡勁爽,表現出一派自然真率、古淡天成、秀潤纖濃、閑遠清潤的神韻氣味。再如《隨園詩話一則》,線條流暢,運筆靈動活潑,隨意揮灑,節奏明朗,讓內心的情緒以一種淋漓痛快的宣泄方式表達。無論是尺牘、冊頁、手卷,還是扇面、對聯、條幅,墨色的濃與淡,線條的粗與細,節奏的緩與急,用筆小則緊勁,如屈鐵盤絲,大則灑落有氣概,隨機而變,絲毫沒有做作的痕跡。當然,我更喜歡何勇用毛筆抄寫的國學文本,落墨無一筆茍且,用筆看似簡練單純,不作修飾,卻把傳統文化之博學、慎思、明辨之氣融入書法之中,濃濃書卷氣,深深質樸情,其書法呈現出的豁達奔放、雄峻厚重之狀卻是他追古熱情下的真實流露。
依筆者愚見,在當代文化語境下,書法創作承接的仍然是傳統文脈,但書法發展必須與整個時代的發展相一致。書法家不僅僅要從書法本體的角度理解書法,更要從其它藝術門類(繪畫、音樂、舞蹈等)進行觀照與解讀。何勇的可貴之處在于他能立足當代文化語境,重新審視書法,審視其所賦予的傳統文化精神,把新的視覺經驗、筆墨技巧、風格內涵進行恰當的融合。何勇的工作室名曰“簡靜居”,頗有老莊的道學之味,不難理解其有明顯的順應自然之思想,也有虛靜淡泊的情懷。他的“簡靜居”融合著通達、虛靜、本真之意,其目的在于達到凝神。莊子所認為的美,當以自然樸素為準則!肚f子•天道》中非常明確地表示:“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認為“天地有大美”,正如文人山水畫中所贊賞的“空山無人,水流花開”,或者以描繪“山靜如太古”為“欣然而樂”。何勇在簡靜的環境中凝心、澄懷,會有好藝術乃至好生活。畢竟,在國學中審美的何勇比最初從審美中進入國學的何勇又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層次。我堅信,何勇的藝術之美必然會隨著國學的深化而疊加出更純篤、更曠達、更博雅的內容來。
(作者系東南大學藝術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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