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為民書畫品讀
吳彥頤
剛開始接觸為民的書畫,如若接觸他這個人,樸實、簡單、平和、干凈,這是他的作品呈現出來的一種狀態,這種狀態似乎與其性格和情感有暗合之處。為民生在宜興,宜興的文脈,宜興的靈氣,在他體內皆有所灌注。他沉醉在江南秀美的風光里,浸潤于古樸而淳厚的人情中,只求養心于素,淡看流年,只愿素心寫之,暢達于意,情盡神妙而煥發溢彩。
我相信任何事物都帶有雙面性,多數人拋棄人的實存形態走向平庸,只有少數人能保持住對夢想的追求,絕不會囿于簡單的欲念,棲息在充滿詩意的世界里。為民恰恰屬于后者,他能以一顆平穩的心態做出清澈澄明的選擇,其筆觸往往能直入人的靈魂。事實上,他那種忘我學習,孜孜以求的精神以及與師友同道誠摯交流的態度,“于我心有戚戚焉”。
先談為民的書法。書法是線條的藝術,它以簡約而單純的點畫構造形象,使人們寄情于斯,又使生命意象隱現于其中,在書寫過程中體現出神韻和氣勢。為民尊崇古典,順乎自然,以中國書法史上的經典作品為楷模。他初學取法高古,從漢魏開始,由《石門銘》、《鄭文公》及《龍門二十品》等入手,打下扎實的碑學基礎。為廣博取約,筑書法之根基,豐富自己的書法語言,他在上溯漢魏之后又再次下探,廣泛臨習唐代楷書大家顏真卿和褚遂良等人的經典法帖。隨著學書視野的開闊,他對魏晉書風產生濃厚興趣,繼而深入研究“二王”,無數次臨習了《姨母帖》、《喪亂帖》、《孔侍中帖》等名帖,沿“二王”以下,對蘇東坡、米芾、蔡襄等人亦有所涉獵,以求在不同書體上尋找與自己心靈契合的部分。
為民擅長楷書和行書,總體上書作的節奏感和韻律感都很強,其作品表達出一種放達、舒緩、松弛、樸茂、雄強,呈現出中國書法圓融的美學語言。他的書作既有法帖的秀逸靈動,亦有碑版的沉著恢弘,不難看出他對經典書家的理解很深入,亦很到位,其智慧之處在于他能從書家的不同書體,不同作品中尋其共性與個性,在比較與鑒別之中領會書家的主體特征,徹底明晰筆法、結字及章法的特點,了解氣質與文化修養對書法作品風格的影響,試圖以現代人的筆觸,將今日之風韻真實地寫出來。
清代宋曹在《書法約言》中說:“予弱冠知書,留心四紀,枕畔及行簏中,嘗置諸帖,時時摹仿,倍加思憶,寒暑不移,風雨無間,雖窮愁患難,莫不與諸帖俱!笨芍^翰墨之道,非奮苦數十年不可得。所以,為民的作品,真實的反映著自我的心靈世界,創造出美的形象,而有無窮之意味,生出雋永之境。他的楷書多為造像墓志等北碑結體,行間密實,點畫厚重,醇古簡靜;大字行楷長撇大捺,樸茂雄強,氣象雄偉,氣勢開張;小字行書行筆爽利,流變婉轉,溫文爾雅,氣息濃郁;草書用筆沉實,節奏富于變化,其圖式構成雖只是簡單的點畫等筆墨元素,卻能給觀者帶來一種自由寧靜的審美感受?v觀其所有作品,字形及章法結構宛若天成,線條質感與形態之間并無刻意之象,筆畫的跳躍,無不讓欣賞者感覺到精神的飛動,較好地體現出現代情感與傳統筆墨的有機結合。尤為重要的是,他的書法有著寫意式的抒情放達,往往能夠隨情賦性,依勢用筆,性情所致,落筆便在字里行間流露出來。談起書法,為民經常說:“筆墨不只是單純書寫技法的表現,而是一種精神,這種精神體現在書寫者豐富的思想內涵及生命體驗之上!笨磥,他把書法看作是人生的一場修行,只有讓精神光線射進來,才能滋養他的藝術人生。
說起為民的繪畫,其起步反而比書法還要早。他小時候就喜歡畫畫,仰慕同鄉徐悲鴻,臨習徐先生的畫作便成為他兒時的日課。我亦見過他少年時代的作品,筆筆都是認真勾畫,仔細臨摹的,這一過程為其繪畫造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后來,他傾心于八大山人、石濤、“揚州八怪”等人,得益于師吳冠南先生。吳先生是花鳥畫大家,他以一種當代人的心性與智慧將自然界中的花卉生命演繹成另一番藝術世界,他給為民指點的道路,頗具慧眼。為民在吳先生的指點下,在吳昌碩、齊白石的研究上大下功夫,從而尋找自己藝術的契合點。在此過程中,他逐漸領悟到藝術是滲透著人對自然和人生的體驗的外化形式,以寫意的審美體驗為理想中介,惟有花鳥畫才是表達這種感受的****途徑。
為民的花鳥皆是來自傳統的主題與題材,他把生動的對象和自己的主觀感受凝結在一起,把自己的理想通過可視的造型再現出來。饒有意味的是,書法在為民的繪畫中表現得異常完美,他以書入畫,以篆籀寫花,草書作干,變化貫通。除了受書法筆墨的滋養之外,他擺脫之前八大冷逸的畫風而大膽運用濃烈的色彩。馬克思說過:“色彩是一種感人的力量”,為民也不例外。他筆下的物象顏色鮮艷絢麗,閃爍著耀眼的光輝,其美妙處在于透過視覺而訴諸人的心靈。讀其畫作,筆墨的自如、色彩的協調、構圖的統一完整而又不落俗套,可以感受到的是其中單純而熱烈的情感,濃郁的文人氣息以及對藝術的執著。
為民的畫作,無論四尺八開還是扇面小品,皆是精心布局,守古法而不隨意。比如,他畫紫藤,藤條穿插有力,筆勢收放有度,自上而下,曲折盤旋,遍布整幅畫面,具有一種擴張之勢,且一切又在掌握之中的收攏。再配以工筆天牛,頭部和觸角都充滿著生命的活力,使人感到稍有觸動,它就會猛然飛去。他畫墨梅,主干從右面二分之一處隨勢向左下兩三支伸展,直立向上畫出兩支細枝來,細小枝干的處理尤其到位,細致而張弛有力。三條主干,粗細、濃淡、干枯的筆墨把梅枝不畏嚴寒的孤傲姿態描繪得栩栩如生。他畫桃,先以沒骨大寫意法直接用曙紅、朱砂、藤黃寫碩大桃實,再以花青、赭墨暢快搖曳地揮出葉子和枝干,以濃破淡,在將濕未濕之際勾勒葉筋。他畫枇杷,用飽含水分的淡墨與色彩淡雅的沒骨法寫出圓潤飽滿的枇杷,使畫面產生剛柔相濟,生動自然的筆墨趣味。他畫荷花,簡單幾筆就將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質描繪而出,荷葉似潑墨般酣暢淋漓,簡單的筆墨,大荷葉的濃與小荷葉的淡形成強烈的對比,交錯縱橫的蓮梗點頭相碰,像是歌唱秋天的美好。即使是畫殘荷,在一梗一葉的畫面上,也不給人以凄清冷漠的感覺?v觀這些寫意花鳥畫作,無論是筆墨技法,還是布局章法,都表現出虛實、濃淡、燥潤、厚薄、藏露、意境等審美關系。畫面上的留白,給觀賞者帶來無盡的遐想,“空中見有,以無藏有”,“真空妙有”,這些完全反映出其對中國畫空間意識的深刻理解。這些物象看似平常、簡單,流露在筆墨間,確需一種大眼光。
今日立秋,只覺此地因暑氣而寧靜。遂想起明代董其昌的《溪澗鳴琴圖》,上有題詩曰:“山色無定姿,如煙復如黛。中有素心人,鳴琴應秋籟”。這里的“素心人”指擁有本心、純潔的心地之人,所以也就特別容易與大自然的萬物萬靈取得和諧與共鳴?梢,素心既有情感的分量,亦體現“道”之本色,它必然要依附于一種表現手段,為民把這種表現手段巧妙地、自如地運用到筆墨中,并在不斷地修養與修煉中得以升華,這樣的寫意人生是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錢鐘書經常說,學問是三五素心人的事。我很有幸,有緣與為民兄有段藝術交情,真心希望他以素紙為大地,用素心經營之,那么,人生也就會不期然而然地呈現出一種素美來。
甲午秋月于陽羨墨顏居
(作者系東南大學藝術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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